【101 嘉義大學全校性閱讀書寫課程推動與革新計畫】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摸魚兒　　　　　     　　元好問

【選文】

　　太和五年乙丑歲[1]，赴試并州，道逢捕雁者云：「今旦獲一雁，殺之矣。其脫網者悲鳴不能去，竟自投於地而死。」予因買得之，葬之汾水[2]之上，累石為識[3]，號曰雁丘。時同行者多為賦詩，予亦有〈雁丘詞〉，舊所作無宮商[4]，今改定之。

　　問世間、情是何物？直[5]教生死相許。天南地北雙飛客[6]，老翅幾回寒暑。歡樂趣、別離苦，就中更有癡兒女[7]。君[8]應有語：渺萬里層雲，千山暮雪，隻影向誰去？　　橫汾路、寂寞當年簫鼓[9]，荒煙依舊平楚[10]。招魂楚些何嗟及[11]，山鬼暗啼風雨[12]。天也妒、未信與，鶯兒燕子俱黃土。千秋萬古，為留待騷人，狂歌痛飲，來訪雁丘處。

【作者與賞析】

　　元好問，字裕之，號遺山，太原秀容（今山西忻縣)人，先祖為北魏鮮卑拓跋氏。生於金章宗明昌元年（西元1190年），卒於元憲宗蒙歌七年（西元1257年）。金章宗興定五年（西元1221年）進士，官至行尚書省左司員外郎，金亡後不仕，返鄉著述。兼擅詩、文、詞，其詩學杜甫，文承韓、歐傳統，詞兼婉約、豪放；亦長於文論，有〈論詩絕句三十首〉，是金代文壇的代表人物。著有《遺山集》，並編有金詩總集《中州集》。

　　據作者詞前小序，金章宗泰和五年（西元1205年），十六歲的元好問赴并州（今山西太原）應試，途中遇一捕雁人，告知當天捕殺一雁後，另一雁竟盤旋悲鳴不去，終至投地而死的情事。元好問感懷萬端，買下了雙雁，合葬於汾水之畔，並揮筆寫下了〈雁丘詞〉。爾後，有感於舊作未協音律，因此再加以改定而成這闋〈摸魚兒〉詞。少年詞人身臨其境，親聞其事，情懷鼓盪難抑，故健筆凌雲，破空詰問：「問世間、情是何物？直教生死相許。」在激昂的問聲中，揭示了人間難解的習題——「情」。全詞即以此為張本，層層點染，細細運思，在雁兒動人的藝術形象中，款款流露對愛情橫阻的嘆息，對人間至情的謳歌與思考。

　　上片由實而虛，由外而內，作者馳騁想像，巧用擬人化手法，塑造雁兒至情的藝術形象。春雁北歸，秋雁南渡，本為大雁的自然物性。「天南地北雙飛客」二句，兼從空間、時間落筆，雖實寫雁兒遷徙的生活，但在「天南地北」廣闊遼遠的空間中，著「雙飛」二字，可見雁兒緊密相依的深情；在「幾回寒暑」的時間流轉中，著「老翅」二字，以「共老」凸顯了感情的綿長，讓這份感情的密度與長度具體可感。「歡樂趣、離別苦」二句，緊承前情重筆濡染，在「悲歡離合」的宿命中，以人擬雁，點出「癡兒女」的本質，流露出無限的憐惜與肯定。「君應有語」四句，揣想雁兒的心理活動，擬寫失伴雁兒的獨白：茫茫天涯，無盡寒暑，你的身影已然殞落，孤獨的我將向誰飛去？將與誰相依？這與詞序「其脫網者悲鳴不能去」呼應，作者宛然是雁語的解人，將雁兒的「悲鳴」語言文字化。在孤雁盤旋悲鳴的畫面中，雖省略了「自投於地」的情節，但經由「悲鳴」朗現了雁兒心理，使得讀者在這樣的感情張力中，體會、聯想其「生死相許」的必然。

　　下片從「雁丘」領起，將雁兒這段情事放入歷史中思考，肯定其永恆的價值。「橫汾路」二句，藉由今昔對比，烘託「雁丘」處淒清苦寂的景象。汾水，是「雁丘」所在，想當年漢武帝橫渡汾河祀汾陰，簫鼓喧天；而今簫鼓聲絕，空餘荒煙漫漫，一片蕭條冷落。漢武帝當年的盛況過去了，雙雁的愛情生命也在此被埋葬了。「招魂」二句承前述環境的鋪墊，進一步敘寫慘然的情致：逝者已矣，招魂無益，悲啼枉然，一切都喚不回來了！面對這段美好情事的消逝，詞人禁不住再次提問「天也妒」？其下突接「未信與」六句，問而不疑，由激切情緒的表達，轉而理性思考、議論，以極其堅定的語氣，向世人宣告至情將永垂不朽。雁兒的生命雖逝，但絕不似「鶯燕黃土」般寂然而滅；因為牠那堅貞的愛情，將超越形體而長存，垂芳「千秋萬古」，永為世人傳頌。

　　王國維《人間詞話》曾說：「詩人對宇宙人生，須入乎其內，又須出乎其外。入乎其內，故能寫之；出乎其外，故能觀之。入乎其內，故有生氣；出乎其外，故有高致。」元好問此詞，正是「能入能出」的優秀作品。他既「入乎其內」，深細體會，隨雁兒悲喜，故能模情寫態，刻畫入微；又「出乎其外」，諦觀底蘊，理性思考，故能於纏綿之中，寓以人生哲思。以健筆寫人間至情，而情致委婉，立意高遠；感其情，則令人低迴欲絕，思其意，則令人沉吟再三。雁兒已矣，元好問已矣，但雁兒所象徵的至情，詞人所建構的動人藝術形象，已深深鐫入歷史的長河中，供千秋百代憑弔，品味思考。

【問題與討論】

一、元好問善於體物，才能刻畫入微；善於思考，才能融情入理。請觀察窗外的鳥兒，入於內，以體會牠的生活；出於外，以客觀抒發感想，然後撰寫一則體物的小品文。

二、「渺萬里層雲，千山暮雪」詞意，與那些句子的詞文相互呼應，相互映襯？造成甚麼樣的藝術效果？

三、「問世間、情是何物」，是元好問面對雁兒「生死相許」而發的喟嘆。請以現　　　

　 代人的觀點，就自我的生命經驗，分組討論「情是何物」。

【延伸閱讀】

一、﹝金﹞元好問〈摸魚兒‧雙蓮〉收錄於《續修四庫全書‧遺山先生新樂府》卷一，上海：上海古籍出版社。

二、﹝唐﹞關盼盼〈燕子樓〉三首、〈和白公詩〉收錄於《四庫全書‧御定全唐詩》卷八百零二，台北：台灣商務印書館，2006年。

三、﹝唐﹞白居易〈燕子樓三首‧并序〉，收錄於《四庫全書‧御定全唐詩》卷四百三十八，台北：台灣商務印書館，2006年。

四、﹝唐﹞白居易〈感故張僕射諸妓〉，收錄於《四庫全書‧御定全唐詩》卷四百三十六，台北：台灣商務印書館，2006年。

五、金庸：《神雕俠侶》第三十二回〈情是何物〉、第三十八回〈生死茫茫〉，收錄於金庸《神雕俠侶》，臺北：遠流出版社，2003年。

六、武雄作詞、吳嘉祥作曲：〈空笑夢〉，收錄於《空笑夢》，台北：藍與白唱片股份有限公司，1995年。